白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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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之为知之(2)

  (2)萍水相逢





       张立民到楼下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半。

  

  这离他工作的地方说远不远,说近也不算很近——坐公交得半拉多钟头。

  死心眼儿看上这房子的原因非常简单,

  两个字,便宜。

  

  郎晨脑门一热定下的房价像是在租个危房。

  

  张立民一个月当帮厨几百块的工资,毫无疑问这是最佳选择。

  

  “租这么便宜你别被骗了。”他昨晚兴冲冲回去,收留他的哥们儿直接给他浇了一盆冷水。

  

  这哥们儿是张立民刚来北京认下的,姓刘,大名春华,在一个楼盘一块当保安认识的,聊着聊着发现两个北漂全是奔着德云社来的。

  

 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。

  

  俩人恨不得当场歃血为盟结拜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。

  

  后来张立民上班背贯口被开除,好不容易找了个帮厨的活还不安排宿舍。刘春华平时是个嘴毒的,这回却是二话没说把他行李直接揽过来,俩人在一张床上凑合了小一个月。

  

  “你就不能盼我点好......被骗了我还回你这儿”张立民抬头朝他咧开嘴。

  “滚滚滚跟你睡踹死我了,我这儿拒收。”刘春华转身朝墙把被子一拉,决定不再理这个二傻子。

  

  刀子嘴豆腐心。张立民心里明镜似的。

  

  

  

  “汪汪”,路过宠物狗把他从昨晚的回忆里喊回神,发呆时间有点长,他在单元门儿门口跺跺脚让自己不那么僵硬。

  今天天气不错,是个腾格尔老师能出来放声歌唱的好日子,北京难得的几乎没风,大太阳晒着身上带来点暖意。张立民朝手心哈了口白气又搓搓,想着大概率今天就能租到这么便宜的房子,脸上浮起的笑里都带着轻松。

  

 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。

  

  为了留个好印象,他今天特意捡了自己最能见人的衣服穿着。下身黑色休闲裤,上身特价买的灰大衣,围一米色格纹围巾,照着电视剧捯饬又戴了个从老家带过来的鸭舌帽,看着也有点文艺青年的味道。

  时间在张立民不断低头看时间和张望着来回来去的路人里过去。

  十点整!

  他按下准备已久的拨号键,小灵通话筒里传出正在拨号的嘟嘟声。

  没响两声就被接起,还是好心大哥的声音:

  

  “哟您这么早啊”

  

  不早了,这个点儿正常他都上班好几个小时了。

  

  “大哥我在你家楼下了”他没把腹诽的话说出来,开门见山。

  

  “成,您稍微等会儿”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和细细碎碎衣料摩擦的声音,随后被挂断。

  

  他确实没等多久,心里还念叨着怎么措辞的时候身后的门就开了。

  

  看见人张立民愣了一下,眼巴前儿站着的是个矮胖子,套着个橘黄色羽绒服,从头到脚看着都很圆润,尤其是头型——张立民实在拿不准这该叫一毫米圆寸还是该叫秃顶。不过一打眼看过去确实一副老好人的面相。

  

  和想象完全不同的形象打乱了自我介绍的节奏,好在房东是个随和的,

  

  “租房的?”

  

  “啊啊嗯。”他回过神来连忙点头。

  

  郎晨眼尖地看到了眼前瘦高年轻人冻得发红的鼻尖,回话反应都迟钝了,怕是在外面等了有些时候了。

  也不知道早点打电话,有点傻。郎晨心里这么想。

  确实挺可爱的,他在心里补充。

  

  “先上楼。”冻着不是事儿,他直接发出邀请。

  

  “诶。”张立民这回应的利索,跟着圆圆的房东上楼。房东转过身去带路,脑袋越看越像肉丸子,张立民一度怀疑是自己早上没吃饭就过来出现了幻觉。

  

  “就这家,四楼右手边儿”郎晨指了指贴着红福字的黑色铁门,掏出钥匙把门打开。

  

  一进门热气铺面而来,身上一下子暖和起来。

  房子的装修简约却也不失温馨,布沙发上甚至摆着几个卡通毛绒玩具。

  

  郎晨给他拿了双拖鞋,张立民换完局促地站在玄关处,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自我介绍。

  “那什么......您好我叫张立民!”张立民的声音很大,郎晨被这么硬的开场白震得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,转头一看那孩子站在玄关那里,白扑扑一张脸烧的跟猴屁股似的。

  

  “郎晨。”他下意识去握手。

  看房而已怎么弄得像在谈业务......握完手郎晨突然觉得自己这动作也挺傻的。

  

  气氛诡异地让人脚指头都蜷起来。郎晨租房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,被年轻人这么一下弄得有点懵。

  

  “要不您先进来再说?我带您大致看看。”好歹也是客人,站在门口实在不像话。

  “麻烦您了。”张立民说罢同手同脚地往前走了两步。

  

   ......

  

  “兄逮我虽然姓郎,但真不吃人...”郎晨试图开个玩笑缓解一下年轻人的紧张。

  但是孩子的脸眼见着又有重回猴屁股的趋势。

  郎晨想了想放弃了调侃,老老实实带他看了每一个房间。

  

  这房子是郎晨家的老房子,父母几年前就搬到新居去了,他嫌离单位太远一个人还住这边。要租出去的房间是北屋客房,很久以前是为家里来亲戚准备的,床架床垫都有,父母搬走后也没人住,郎晨偶尔堆点不看的书报杂志,在寸土寸金的北京确实有点资源浪费。

  

  这个租客看着不是个让人烦心的。

  多个室友也挺好。郎晨对于和他人分享生活空间并不介意。

  

  房子也看完了,两个人终于可以坐着好好聊聊。张立民似乎不太适应这种了解方式,郎晨问一句他就答一句,其他也不多讲,态度倒是很认真,沙发只坐了个边,背挺得笔笔直。

  

  “你多大了”

  

  “22”

  也就大学刚毕业的年纪,确实还是个孩子。已入社会四年的社会人郎晨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两分慈祥。

  

  “比我小四岁,那以后就喊我郎哥吧。我喊你小张?”

  

  “喊小白就行,我家里人都这么喊。”张立民鬼使神差地报出了这个在北京不太常用的昵称。

  

  “那什么...不满意房子也不用勉强,我不会生气的。”

  一下子获得了家里人一样的待遇,郎晨觉得自己的形象需要向着关爱自闭儿童的知心大姐姐靠近。毕竟张立民打坐下来起眼神就不对,他当是这孩子不好意思拒绝。

  

  “大哥!大哥我挺满意的!”张立民出乎他意料地激动起来,进屋衣服都没脱,待这么久热的一头的汗,配上这语气看上去马上就要犯心脏病。

  

  “不用不好意思,你眼神......”

  

  “是病,眼球震颤。”

  

  ......

  

  得,一下子戳人家肺管子里,愣了几秒郎晨搓搓手,在尴尬中开了口:

  “成,房子满意的话,咱就签合同?”

  

  “嗯嗯嗯嗯”张立民头点的像油田里的抽油机。

  

  “合同在这,你先看看,水电取暖费对半,押一付三。”

  

  “......”张立民拿起笔,久久没有动作。

  郎晨抬眼看了看,觉得张立民表情看上去肠胃不是很通畅的样子。

  

  “......”两分钟过去,依旧是沉默。

  他哪有押一付三的钱,张立民越想脸色越难看。已经给人家添了这么多麻烦,他哪好意思开口免去押一付三改成一个月一付房租。

  

  咬咬唇,他还是狠心落了笔。

  

  总归能想到办法的。张立民强行安慰自己,心里一点没有着落。

  

  “郎哥...我只带了一个月的房租钱,剩下的我明天...我后天...给您补上,能稍微宽限两天吗?”他的头简直快低到地里,窘迫得声量都变小了。

  

  郎晨恍然大悟。他按网上规矩直接打的合同,倒是真没考虑眼前的孩子根本一下付不起四个月的房租。

  

  孩子是个老实孩子,只要求宽限却没要求减免。郎鹤炎看着眼前高度正好的柔软的发旋没忍住呼噜了一把。

  

  得,帮人帮到底,送佛送到西吧。

  


  只不过郎晨没想到的是,这一送,就是一辈子。

  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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